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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刺客列传】前传·陵光还不是小哭包时的事

螃蟹横过忘川:

  钧天历三百二十四年天璇


  侯府的后园里有一处景色极佳的去处,杨柳依依倒映在一湖碧水之中,碧水之后有座四角凉亭。这还是陵光的父亲在时费力整治的,先王最喜欢在亭子中凭栏小憩。


  但是陵光更喜欢宽敞明亮的地方,他在湖水阳面设了一只棋枰,退朝之后常来这里坐一坐,坐在棋枰一眼便可见园中四方之景。


  每次过来,那个一袭劲装的青年,必然亦步亦趋的跟在陵光左右。


  “裘振,来陪本王下盘棋吧。”


  “王上,昨日比剑输给了末将,今日便弃武从文了吗?”裘振笑着应道。


  “本王觉得自己那把剑可以扔了。”


  “兴许下一次王上便能赢了。”


  陵光脸上挂着一百个不高兴,咬咬嘴唇嘟囔着回答他:“从小到大,本王何时赢过?你我二人的武艺明明是你爹一起教的,为什么你高出本王这么多!你爹一定藏私了,本王要治他个欺君之罪!”


  裘振求饶,“末将冤枉啊,我爹教的剑法都是一样的,只是因为王上你力气太小。”说着一撩衣襟,假意要跪下认罪。


  陵光一把将他捞起来,推着他坐在棋盘边上。“算了,反正本王就算想夺这天下,又不用亲自去打,横竖有你在呢,要那么大力气做什么。过来下棋吧。”


  “唯王命是从。”


  两人坐在棋盘前,陵光执黑先行,两人没落几个子,忽然一个人闯了过来。


  魏丞相步履匆忙,甚至没有等到下人通禀完,就急急上前施礼并呈上一封信件。“王上,共主的谕令!八百里加急!。”


  陵光手里执着一子尚未落下,闻听此言他把棋子收入掌心,仰头询问丞相,“谕令上说了什么?”


  “上头说天权侯入朝纳贡,被陛下察觉他有不臣之心,现人已逃出王城。陛下命令我天璇即刻出兵,截住天权侯的人马,共主大军随后就到,两面夹击剿灭叛臣天权。”


  陵光眉头一皱,与裘振快速地交换了个眼神。裘振立刻起身抱拳,“王上,末将先行告退了。”


  陵光点点头,“来人,传我的旨意,令裘老将军今日点齐兵马,直奔昱照关。”


  丞相躬身而立,看着自己的这位王上。陵光虽然年轻,但是心思缜密志在天下,他登位只有短短数载,却从不吝啬展示自己的雄心,在国内早已经以王者自居。


  但是毕竟天璇没有正式对外称王,明面上还是共主的属国,共主之命四方诸侯还是要遵从的。


  既然王上已经下旨,丞相便也要退下。


  陵光忽然出声阻拦,“等等,丞相可知道天权侯的所谓不臣之心,到底为何?”


  丞相旁顾左右。


  陵光会意,对内侍们说:“这里不用你们伺候,都下去吧。”


  园中只剩下君臣二人,丞相方才低声回答:“老臣听说,天权侯打算自立为王。”


  惊异之色在陵光的凤目中一闪而过,他旋即冷冷一笑。想要称王这件事情,自己已经谋划许久,只是时机尚未成熟,没想到却被天权抢了先。


  天权国虽然富庶,但是地处偏远少于他国往来。这样一个偏安一隅的国家,国主行事也一向低调,没想到一鸣惊人搞了这么大个事情。


  “厉害啊天权。但若要自立为王,这么大的事情必要秘密进行,又怎么会让启昆帝知道?”


  丞相为难道:“这……老臣就不知道了。”


  “丞相先下去吧,着人打探一下这事儿。”


  丞相走远,陵光才发现刚才那只棋子还被自己攥在手心,他盯着这枚棋子半晌,天璇虽然贵为一方诸侯,但是于天下这个大棋局,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。


  钧天立国三百余年,国力渐弱,大家早就蠢蠢欲动,想要从棋子变为执子之人。


  陵光嘴角微微一挑,啪的一声最后这字落定于棋盘之上,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一步,要怎么走。


  天权虽然并未与天璇修好,但是两国也从未交恶。干嘛要拦着天权呢,若是由天权开这个头,自己将来也少挨些文人的口伐笔诛。


  


  


  高高的城楼之上,慕容离面朝西方站着,面色平静也不知道在看什么。夕阳的余晖映红了他的脸庞,地面上留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影子。


  另一个人也爬上了城楼,有点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。


  慕容离赶紧回身扶住他,“阿煦,你怎么也上来了。”


  阿煦喘匀了这口气,对慕容离悄悄地说:“我的人传来消息,启昆帝要对天权用兵了。”


  慕容离微微张了张口,有点惊讶。“这么说来,父亲还是把消息告诉了陛下。”


  阿煦语带怅然,“是啊,也不知道对于瑶光来说,是喜是忧。”


  慕容离又一次把目光从阿煦身上转到了远处,半响不语。


  “阿离,你想要这天下吗?”身边的人问道。


  慕容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,“不想。”


  阿煦目光中似有点失望,“你不想,但是总有人。”


  “算了,让那些大国去争吧,我们瑶光地小力弱,只有那些大国斗到你死我活了,瑶光才有存在的空间,何必替别人操心。每日我们吹吹箫,看看书,不好吗。”


  “也不是不好,但是以阿离你的才华,这样不是太埋没了。”一阵晚风吹过,阿煦不自觉的拢了拢衣襟。


  “天凉了,我们先回去吧。”


  “好啊,我新近得到了一把好箫,正准备送给你。”


  “回去再说,你先随我去见一趟父亲。”


  


  


  夕阳已经落尽,偏殿里此刻灯火通明,陵光一整天都在召集朝臣议事,朝服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脱。此刻单手支额坐在几案前闭目养神,白天朝臣吵得太厉害了,现在他还觉得微微头疼。


  除了每天在朝堂上吵吵嚷嚷的这批大臣,天璇王还私下里训练了一批死士,这批死士数量不多,但是人人武艺高超,待训练完成,主要行暗杀之事。


  待天璇兵马齐备,死士就位,这就是他手中的两把利剑,到时便是天璇称王立国的时候。


  但是天下终究也有这两把剑不及之处,譬如刺探情报的时候,死士便不如瑶光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称为破军的组织来的给力。


  丞相走入偏殿,看到陵光闭着眼,以为他睡着了,立刻放轻了手脚。


  陵光的眼睛却在丞相走近的瞬间睁开了,“可有消息了?”


  丞相拱手,“禀王上,向共主告密的,是瑶光。”


  陵光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额角,“居然是瑶光,他家不守着自己的金矿好好过日子,也想搅浑水,然后分一杯羹吗?”


  “瑶光国小,一向依附与共主,他们此举也就是想在启昆帝面前表表忠心吧。”丞相言语之间,似乎觉得瑶光此举也颇为合理。


  陵光弹弹袖子站起身来,“他们表个忠心,本王就要出兵帮着共主打天权,他们这个买卖做得真是稳赚不赔啊。”


  丞相紧随陵光身后。“是啊。”


  “那本王偏不遂他们的意。真想看看天下共主听到天权已经祭天立国的消息时,气得跳脚的样子啊。”陵光的目光中,带着一点点狡黠。


  丞相却眉头紧锁,“王上,这样公然违抗共主命令,是否不妥啊?”


  “丞相你太谨慎了,反正早晚我天璇立国,共主也要跳脚,先让他演练一次好了。”


  丞相深觉此刻时机尚不成熟,王上未免有些年轻气盛,还想要再劝。然而陵光依然不理。


  “来人,宣裘振过来。”


  


  


  天璇与天枢边境,昱照关外三十里。


  昱照关夹与两山之间,是从外界通往天权国的唯一通路,此地号称天险,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。


  此刻山谷里一支队伍正在快速行进,裘字大旗随风招展,天璇的大军已经临近关口。


  忽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,眨眼的时间追上了队伍打头裘老将军的战马。


  裘老将军定睛一看,发现是自己的儿子。


  “振儿,你怎么来了?”


  “爹,王上有令,让你暂缓行军。”


  裘老将军勒住缰绳,奇怪道:“若是拖延,就没法赶在天权侯入关之前,布好埋伏了,天权侯一入关,便是再多的人马也奈何不了了。”


  裘振凑在他爹的耳边,“王上就是此意。”


  裘老将军心中便是一动,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

  


  


  天马秋风,雄关漫道。


  由于天璇军队的蓄意放水,天权侯带着人马九死一生逃入了关内。天璇及钧天联军,在昱照关外围了整整一个月,依然一筹莫展,只能坐视天权侯称王,从此西垂之地,脱离钧天皇帝的管辖。


  这是四方诸侯对于钧天共主的第一次公然挑衅,启昆审视着他身边垂头丧气的将士,心想若是不能做点什么挽回颓势,共主之名早晚名存实亡。


  忽然一个紫色的身影,闯入了启昆帝的视线。前线大营之中,人人披挂铠甲,就算共主自己也不例外。


  只有这个陵光,来阵前慰劳自己的将士,依然只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。天璇侯的年纪很轻,看他本人会觉得比他实际年纪还要更轻。


  锦袍之下的身形很文弱的很,堪堪长成了成年男子的身高,那手腕细的,仿佛一掰就要断了。然而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,却让人对他不敢小觑。


  启昆帝站在御座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。


  “陵光,此次失利你要跟朕一个交代!”


  


  


  陵光终究还是太轻敌了。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他这几年的处心积虑毕竟比不过钧天三百年的积累。启昆帝攻天权不下,便调转矛头要治天璇的。罪钧天大军威压之下,天璇军仓库应战节节败退,败势已经很明显了。


  还有个瑶光在边界跟着共主狐假虎威。瑶光军队虽然不强,但是跟钧天大军配合之下,天璇腹背受敌,也很够呛。


  陵光怒气冲冲的走进朝堂,在王座之前甩袖转身,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想掀桌子的冲动。


  “丞相说吧。”


  丞相手持笏板,“共主下令,若是天璇不思悔过负隅顽抗,便要……”


  说道此处丞相犹豫了一下,看看陵光的脸色,无奈继续说道:“便要国除,让天璇这个名字在钧天版图上永远的消息。”


  陵光面上毫无波澜,听完这个消息缓缓地坐了下来,双手却没有如平时一样置于膝盖上。群臣此时看不见,陵光袖子里的手,紧紧地攥在一起,用力到关节已经泛白。


  陵光心里有点慌,毕竟天璇不比天权,没有一道谁也攻不破的天险。此时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抵挡住启昆的进攻……而天枢天玑两国,恐怕都在等着落井下石。


  “王上,你不可认罪啊。”


  “是啊王上!”


  朝堂之上一时议论纷纷。


 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认罪,一旦认罪就算启昆不杀了他,也会囚他于王城之中,倒时候天璇另封新主,他自己和天璇的未来就全完了。


  


  


  偏殿之中,拿着裘老将军上的折子,陵光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。


  不行,这样绝对不行……


  他现在只要闭上眼睛,脑海中就全是裘振看他的眼神,那么专注。


  裘振是他的伴读,两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形影不离。背不出来功课时一起被太傅打手板。他练武的时候偷懒,裘振在扎马步,他跑去厨房偷吃的,结果被人当小贼追得满园子跑,还是裘振拉着他一起爬到树上才躲过,虽然事后被裘将军发现了,还是一顿揍。


  裘家满门对他忠心耿耿,他怎能对裘家……


  内侍进来回禀,“王上,丞相求见。”


  陵光一愣,马上把手上的折子扣过去放在桌上,“让他进来。”


  “王上,共主大军已过陵水,再有两日就要到王城之下了,请王上早做决断啊。”丞相忧心忡忡。


  “瑶光那边有什么动向?”


  “瑶光陈兵边境,共主一声令下,恐怕也会进攻我国。而且……”丞相说不下去了。


  陵光冷笑一声,“而且,他们给共主的密保,有不臣之心这一条下边,除了天权又添上了我天璇是吧。”一箭双雕,真是厉害。


  丞相默默不语。


  “瑶光此次行事阴损,不像他们的一贯作风,你可以知道是何人谋划的?”


  “瑶光有一名王子,名叫慕容离。”


  陵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此劫之后,自己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这瑶光国。这种背后捅人刀子的行为,陵光恨不得把瑶光的王城烧成一片焦土。


  “裘将军的折子……王上可看了?”


  丞相一句话,终于把陵光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

  “不行,本王如此下令,那裘振怎么办?”


  “王上,臣也知道王上不忍心,可是……这真的是损失最小的做法了。”


  “杀掉我天璇一员大将,这叫做损失最小!这让本王以后如何面对全军将士,如何面对裘振!”说道最后,陵光几乎是用吼的了。


  “裘将军他是自愿的。”丞相跪倒在地,面上已经老泪纵横。“王上,感情的事情先放一放,要以国事为重啊。”


  陵光仰头望着高高的屋顶,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。


  


  


  陵光亲赴钧天大营请罪,当着共主的意味深长的笑容,亲自下旨。


  “裘天豪身为一军主帅,裹足不前以致贻误战机,其罪当诛。”旨意传出去,陵光已经面如死灰。裘将军到底替陵光担下了这个贻误战机的罪名,裘家满门被抄没。


  天璇认罪纳贡,启昆帝这才满意的班师回朝,至于裘家抄家之后,陵光从狱中带走了裘振做了自己的贴身死士这点小事,启昆帝并未在意。


  陵光恭敬的送走了启昆帝。


  但是对于启昆帝的恨意,对于瑶光的恨意,却深深的埋在了陵光的心里。


  他未动,只是在等待时机。


  


  


  钧天历三百二十六年,天权王病逝,王子执明登基。


  钧天历三百二十七年,裘振作为细作来到了启坤帝身边。


  钧天历三百二十八年,天璇终于对外称王,开疆掠土。


  钧天历三百二十九年,天璇大军直逼瑶光王城,启昆帝发兵围剿,却被裘振一剑刺死。


  


  


  天璇的臣子,渐渐开始怕自己的这位王上。陵光面上如同往年一样带着笑,杀人的时候却越来越冰冷无情。


  陵光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变了,他觉得变了的是裘振。裘振再也不肯随意与他说笑了,再也不肯跟他面对面坐着下棋。


  自己抄了裘家满门,裘振说到底还是恨他吧,陵光有时候会想。不如让裘振亲手杀了启昆帝报仇?


  陵光少年即位,经历过大小战役数十场,那些阵亡的将士,不管是己方的还是对方的,在他看来只不过是需要盘算和善后的一组数字罢了。


  有时候,他的一道旨意,无定河边要新添几万枯骨,然而他自己手里的剑,却滴血未沾过。他对于死亡,从来没有真实的感触。


  瑶光灭国之战,尸横遍野,浮玉山下的河水都染成了红色。他也只是觉得,这一山的亡魂各为其主死得其所,死了也就死了。不过都是他争霸天下路途中,一颗颗的绊脚石罢了。


  直到裘振,决然的拔剑自尽在他面前。


  陵光的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裘振流血倒下的身影,挥之不去。他只好日夜把自己喝得烂醉,在酩酊之中逃避那一幕不断的闪回。


  每次午夜梦回,坐起身来身边只有一柄冰冷的短剑,从前片刻不离跟着他的裘振,再也不会出现了。


  这个时候,他才真实的体会到,原来死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情,原来热血流尽的时候,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。


  陵光抚摸着手中短剑,对来劝他的丞相说:“孤王一直不信裘振死了,现在想起来,裘振走过永巷,走出宫门的那一刻,孤王没有叫住他……那时候孤王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。”


 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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